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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(十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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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(十二)

汪瓷生對著外面黑透了的天,微光映在臉上。

那時的孤勇,仿佛又回到了身上。

屹湘卻忍不住身子一顫。

“我離開的時候,告訴他,我會等他的,要他放心。他說瓷生,我馬上打轉業報告……我等他。多久都等。母親得知,知道打罵都沒有用,只說瓷生你以後不要後悔。我不會後悔。可不久之後我就發現自己懷孕了。我不後悔,但害怕。怕再影響秦天。偷偷的去醫院檢查,醫生說,我的體質,動手術會有危險……當我要冒著生命危險失去一個孩子的時候,還很可能終身不孕,這個選擇是很顯而易見的。我自己著急想轍,毫無頭緒。亞拉悄悄的問我打算怎麽辦?我懵了一下。她說其實不用問也知道我想怎麽辦。只是不明白為什麽看上去絕頂聰明的一個女子,一步一步的走進了傻子都不會走的境地。我把事情都告訴她了。最後我說我要把孩子生下來。她看了我足足有五分鐘沒說一個字。然後她說我們得想想辦法。我不知道她怎麽做到的。總之我如願的休學一年。亞拉說離開學校你準備去哪兒要幹什麽就別再告訴我了,我知道的已經夠多。說是那麽說,她還是塞給我一個信封,告訴我說多保重。她最後說如果秦天那王八蛋敢對不起你,就讓他選怎麽個死法兒吧——亞拉應該沒有料到,這就是一語成讖……秦天並沒有對不起我。他是犧牲在了戰場上。”

屹湘咬緊牙關才沒有叫出聲來。

一股子銳痛從胸口直直的捅了進去。

“轉業報告已經打上去,上級調研後沒有批準,接著部隊接到作戰命令,他便聽從指揮上了前線——這些是後來,他的戰友告訴我的。那時候我藏在湘西的鄉下待產,與世隔絕。母親帶著筠生陪著我、照顧我,但所有外面的消息,她都不告訴我。她每隔幾天出去一趟。像間諜一樣收集著情報,包括秦天的部隊上了戰場,包括秦天的名字在三月下旬的一天被印在了軍報標題中……她都沒有告訴我。我跟秦天說的是這段時間為了我們倆好我們不要通信了,沒有他的消息我並沒有懷疑。母親靠她的經驗和知識判斷我是不能在鄉下生產的,在預產期快到的時候,她果斷的帶我上省城。一路顛簸,剛安頓下來,陣痛就開始了……送往醫院的路上開始大量出血,進手術室的時候,我已經快要昏迷,意識尚清醒,聽到醫生說全力搶救,聽到母親說‘保大人’。我不同意,可也沒有力氣說,就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……再醒過來,已經是三天之後……醫院已經不是我住進去的那間。母親不在,我問護士,我的孩子呢?護士說我是轉院來的,而且她剛交、班,其他的她不清楚……母親回來了,憔悴不堪。她說孩子生下來就死了。”

“不知道怎麽形容那時候的自己,就覺得天都塌了。怎麽可能死了呢,那小手小腳是會動的,戳一下這裏、戳一下那裏……我等著他出生的嚎啕大哭、等了多久啊,怎麽可能死了呢?可還有更慘的事情呢……孩子沒有了,連秦天也沒有了。我覺得自己也可以死了……想看看孩子,母親說,醫院已經處理了。我沒有懷疑她,因為她從來不撒謊。而且她看著我的眼睛說的。她說是個漂亮的男孩子。我想,在我肚子裏的時候,不像是男孩子,輕巧、溫柔、活潑……沒有見過面,卻覺得那應該是個女兒,世上最漂亮的、像秦天的女兒……”

“等我有力氣站起來。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看看秦天。在他墓前我竟然沒有掉一滴眼淚。不知道為什麽哭不出來。天黑了被陵園管理員叫來的秦天戰友來了,他看著我問同志你是不是姓汪?我說是的。他說秦天有東西留給你,在我這裏保存著。留給我的是一個很小的布口袋。其實裏面也沒有什麽……就是信。好多的信。寫在煙盒上的、寫在草紙上的……寫了又寫的,一層又一層,字疊著字、心疊著心……還有一副領章,洗的發白了,他說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,我說過映紅了他的臉的那副……還有遺書。遺書裏只有幾句話,他說瓷生我一定會活著回來,但假如我不能活著回來,請你忘記我。他說傻姑娘,照顧好自己。他說我愛你……”

汪瓷生坐下去,擡手按住了眼角,終於哽咽。

屹湘身上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。她呆看著汪瓷生,渾身僵直。

“……他的戰友告訴我,秦天是在執行制定撤退路線偵察任務的時候犧牲的。那一區布滿地雷,秦天作為當天執行任務的長官,在確保所有同志安全撤離之後,自己沒能出來……我明白他的意思,他在說秦天是好樣的秦天很勇敢。但我的秦天呢?再不會對著我笑……他欠我的一生,我去哪兒要?”

“怎麽回到家的已經不太記得。也不太記得後來是怎麽吞的藥……只知道再醒過來看著母親和筠生在我身邊哭。母親說瓷生要是你死了,我和筠生跟你去。她瘦的已經不像樣,筠生被她嚇的呆若木雞……她說瓷生,你怎麽可以這麽不負責任,你知不知道媽媽在等你回家——是啊秦天也說過讓我等他呢,結果?結果他也不負責任……結果我連他跟這個世界最後的聯系都沒有能夠保住。”

“莫名其妙的恨自己、恨母親、恨她的家庭。在國內已經沒有什麽特別可留戀的,也絕不想跟她去日本,於是就去了美國。最初的幾年是跟家裏幾乎完全不聯系,我不能想起一點關於過去的東西。太累了,可我就需要那樣的累,哪怕第二天不再醒來……運氣似乎總在我這邊,後來的境遇,不可思議。我把這歸咎於上帝在慢慢的補償我和家人前半生的厄運。也許是父親和秦天在天之靈希望我過的好……好。好的很。非常世俗的‘好’,好到不可思議。遇到各種各樣的人,尤其是男人。”汪瓷生的臉上冷冷的,扣在一處的手緊了緊,“不說這些……那些年陶生和筠生陸續的來跟我團聚。母親在外祖母身邊生活,替老人送終之後,才來的。外祖母我只見過兩面,談不上什麽特別深的感情,但她去世時將她名下所有的遺產都給了我。當時並不明白這是為什麽,以為這是她對女兒和外孫女的愧疚。也有這方面的原因,更深的原因,卻是我母親告訴我的。於是這部分財富,成了外祖母替母親給我的物質補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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